怀浓

【叶王】故将军饮罢夜归来

十三赛季微草再夺冠，王杰希退役，也算是功成名就衣锦还乡。

微草最知道他们的队长的好，魔术师的初见、沉寂与重逢剪辑在短短的纪录片中，看得在场所有人心跳悸动难平。王杰希本来平稳的心境也被搅起一池涟漪，十八岁的夏天他站在聚光灯下向世界宣布自己大驾光临，屈指如今，已有十年。

发布会结束后的送别宴会上，经理、老板、后辈都来敬酒，他难免多喝了几杯，于是思绪有点恍惚的迷茫。谢绝长亭更短亭的相送，王杰希走出微草的大门，夏天微凉的晚风一吹，微醺的头脑居然清醒了一些，他看到叶修的车停在路边，车的主人靠在半开的车门上抬头看月亮。听到脚步声，看月亮的人把视线投过来，嘴角泛起比看月亮时更温柔的笑容。

王杰希坐进车里，歪在靠背上缓解大脑一阵阵的眩晕，“你怎么没进去。”

叶修就笑，“你们看门的大爷不让我进去啊，我说我是你们队长的朋友，他非说我是骗子。”

微草的安保去年招了新，荣耀赛场上活跃的面孔也早换了另一批，已经不是叶修刷脸就可以畅通无阻的时候了。

王杰希是真的有些恍惚，声音轻的像叹息∶“你才退役三年。”

叶修把他歪到窗玻璃上的头扶正，“有点落差吧？别担心，说不定过几年大爷连你都认不出来了。”

王杰希困得东倒西歪还不忘翻个白眼，“谢谢，并没有被安慰到。”

 

也许是酒精助眠，也许是精疲力竭，王杰希晚上睡得很好。本想能睡个无忧无虑的懒觉，却偏偏生物钟作祟，七点钟准时睁开了眼睛。

周日的早晨，整个小区都还没有醒来，安静得能听到鸟鸣，王杰希睁着眼睛看秒针画圈，当分割一天的日程突然清空时，时间就变得分外漫长。

叶修在分针转过四分之一圈后转醒，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揽过枕边人，王杰希顺从的靠在他颈窝，于是早安吻轻轻落在他的发旋。

“你那时候都想些什么？”

“嗯？”叶修在短暂的迷茫后完全清醒过来，然后失笑，“你一大早想这个？我跟你情况不一样啊。”

王杰希一想，确实。第一次退役完全是被逼无奈，满心想着东山再起，要说怅然若失，粉丝都比本人真情实感，而本人的心情则不如说是仰天大笑出门去，我辈岂是蓬蒿人。

“那第二次呢？”他执着地追问。

“都第二次了，一回生二回熟嘛，”叶修一双笑眼，仿佛总是万事洒脱，“正常，你就是太闲了想东想西。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感觉呢，昨天晚上一沾枕头就睡，亏我还准备干点别的转移你的注意力。”

干点别的究竟是干点什么再明显不过了，王杰希从他怀里退出去，“正好，免得你夜夜笙歌。”

叶修恬不知耻地缠上来，“我也可以白日宣淫。”

窗帘缝中洒下的光线变换了角度，王杰希半眯着眼睛享受叶修的按摩。筛掉一箩筐的骚话和废话，叶修的中心思想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。世邀赛归来，叶父立刻上演一出迟到十来年的捉拿归案，不容置疑地把叶修安排的明明白白，从国家队领队无缝对接到体育局公务员，几乎是立刻用繁多的工作把叶修埋了起来，根本没给他追忆往昔的时间。

但来之不易的假期还是要珍惜的，王杰希翻过身，看着借力倒在他身边的叶修，“我打算去上个大学。”

 

年近三十的社畜老王一纸通知书在手，返老还童变成大学生小王，背着书包踩着球鞋，还真就青春洋溢，看得叶修心有戚戚，怀疑自己是老牛吃嫩草。

但老牛也要有老牛的体面，叶修坚持开车送王杰希去报道，理由冠冕堂皇：“你见过哪个大学生自己开车上学？”

王杰希浑身抗拒∶“你见过哪个大学生被男朋友送去上学？”

这话叶修很受用，但爽是爽了，原则问题分毫不让，“你可以当我是爸爸。”

“哦——”一个语气词被说的千回百转，王杰希现在很会治叶修，他跟你贫你就要跟他搞暧昧，看了一暑假英美剧突击四级的王·知识分子·杰希对三十来岁的成功老男人歪头一笑∶“suger daddy”

老男人果然被治住，但老房子着火谁都跑不了，一个成熟的社会人早就学会了不逞口舌之快直接行动——堵住王杰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——当然用什么堵就自由心证了。

王杰希：大意了。

最后还是拗不过叶修这个不要脸的把车钥匙藏起来，王杰希坐在副驾驶上生着闷气开始了大学第一天的生活。

车停在校门外的巷子里，路上行色匆匆的都是满面憧憬的新生，年轻的精神、年轻的面孔、还有年轻的躯体，在九月的阳光下踏着光走向未来，王杰希也将成为他们中的一个。

叶修眼疾手快地拽住松开的安全带，把王杰希拦在了座椅上。

被扯后腿的大一新生横眉竖目∶“你想打架？”

叶修正色警告∶“你是有家室的人，可别给我搞什么校园恋情。”

王杰希笑得很和善∶“那不能够，我就喜欢老不要脸的。”

 

王杰希退役没多久，身上的关注度还很高，新闻稿满天飞，什么“一场魔术落幕”、“魔术师的完美谢幕”，写的热血又煽情，粉丝天天蹲守微博，等王杰希po一些生活碎片，卑微又执着。

当王杰希的背影出现在大学论坛上时，毫无疑问引起了一场网络狂欢，#偶遇王杰希#成了论坛上一个固定的小版面，偷拍有碍隐私，搭讪又太过打扰，版内的帖子都是文字描述，从当天的天气，到偶遇的地点，再到当事人心情，文笔流畅，推陈出新，人均文学带师。

王杰希当然感受得到这种若有若无的关注。鉴于母亲就是本校的教授，相熟的老师们碰到王杰希上自己的课有时也关怀几句，其中尤以中文系那个老头儿最为自来熟。食堂遇见，端着餐盘就坐在了王杰希对面，王杰希只能乖乖问好。

教授乐呵呵的回你好你好，课程跟得上吗？阅读材料读的怎么样了？

王杰希感到被查作业的慌张，“啊，挺好的，刚读到了辛弃疾。”

教授颇为满意，点了点头又问，“八声甘州，故将军饮罢夜归来，读了没有？”*

隔壁桌的学生偷偷投来同情的眼神。王杰希又紧张起来，开始在脑海里搜罗诗词鉴赏的模板。

教授拿着筷子的手冲他挥一挥，笑着示意不用紧张，“恨灞陵醉尉，匆匆未识，桃李无言。有什么感想？”

王杰希放下心来，估摸着大约是母上担心他退役了不适应，托人探探他的口风。不过这也太着急了，王杰希心里吐槽，他现在依然万众瞩目，简直是食堂最亮的一颗明星。

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，“冯唐易老李广难封，壮志未酬当然落魄，”我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善始善终，他想着，“不过已经卸甲归田了，还是用心经营生活的好。”至于旁人，对面不识，何必相识？

教授稀奇的看他一眼，“你是苏轼的豪放派。”

王杰希眯眼笑，“不敢不敢。”

 

毕竟是大学校园，奇人异士只多不少。经历了最开始几周的好奇与热切之后，同学们大多能保持一个闻而不扰的状态，王杰希也终于能享受正常的大学生活，大学之外，也是最最普通的同居生活：伴侣朝九晚五，他业余时间就做个家庭煮夫，时不时两家人聚餐，推杯换盏，也算热络。

职业选手们知道他们俩的事，曾经的国家队成员也对叶父的雷霆手腕有所耳闻，于是很佩服王杰希登堂入室还家宅和睦。黄少天在群里旋风十连@，老王出来出来出来出来出来，你们俩的腿是怎么保住的来分享一下分享一下。

这谁知道，可能是叶修的叛逆已经大大提高了叶父的容忍阈值，可能是多年同事成亲家，王父都没反对叶父也就独木不成林，当然更大概率是王杰希看着实在是个靠谱的正经人，自己家的猪没管好耐不住白菜他乐意啊！

王杰希被QQ的消息弹窗搞得烦不胜烦，“干嘛问我，你搞搞清楚，谁是猪，谁是白菜，是谁攻了谁。”

“拱了”

王杰希快速撤回更正，但已经被截图。哦豁，完蛋，职业选手阴沟翻船，手癌杀我。

徐景熙：明白了，谢谢王队解惑

郑轩：明白了，谢谢王队解惑

肖时钦：明白了，谢谢王队解惑

江波涛：明白了，谢谢王队解惑

消息很快刷了一排，现役的退役的都来凑热闹。

王杰希：……

黄少天肆意嘲笑，不依不饶。叶修冒泡，居然苦口婆心正经回答他：“出柜要趁早。”

女选手对张爱玲多多少少有些了解，难免惊讶叶修这话说得何其太雅。

戴妍琦：来得太晚，快乐也不那么痛快？

楚云秀：跟文化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样，都学会用典了。

苏沐橙：我觉得吧……他可能不是这个意思……

果然，叶修一定要证明自己和文化人这三个字毫无关系，“早死早超生。”

 

王杰希学的管理，两年过去专业课都修得差不多，就选些通识课凑剩下的学分。

通识类大课总在晚上，台下乌压压一片人头，台上教授讲到世说新语雅量，侃侃而谈谢安谢东山，王杰希有点昏昏欲睡，摸出手机跟叶修聊暑假计划。

教室里突然一声大叫，王杰希吓得一抖，条件反射收手机坐直。教授也吓一跳，尖叫的同学站起来道歉，声音还颤着，“老师对不起！但是微草夺冠了！”于是教室里骚动起来，摸手机的，小声欢呼的，交头接耳的，还有——王杰希无奈的发现一双又一双目光又投在他的身上。

教授显然对荣耀和微草略有耳闻，也知道同事家不走寻常路的小儿子就在自己课堂上，他笑眯眯的把王杰希点起来∶“杰希，分享一下，有什么感想？”

教室四面响起善意的笑声，王杰希在万众瞩目中站起来。见多了大场面的王同学一点不慌，偷瞄一眼PPT，施施然回答∶“小儿辈大破贼。”**

 

下课时已经将近九点，王杰希在七月的晚风中一口喝掉易拉罐里的可乐，总算驱散了些许困意。

叶修的车在老地方停着，人则靠在车门上闲闲地看月亮。他们像往常一样在黑暗里先交换了一个可乐味的吻，然后驱车回家。

曾经创造出一个时代的绚烂的两双手，一双搭在方向盘上，时不时跟着旋律敲击节奏，一双无意识地捏着可乐罐，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。不算晃眼的车灯照亮眼前的一小段路，于是他们安然地驶上归途。

“到家了。”叶修接过有些重的电脑包。王杰希迷迷瞪瞪的唔了一声。

然后，属于他们的那一间卧室亮起，归于万家灯火之中。

*相关部分只有上阕，断章取义

故将军饮罢夜归来，长亭解雕鞍。恨灞陵醉尉，匆匆未识，桃李无言。射虎山横一骑，裂石响惊弦。落魄封侯事，岁晚田间。

**取自《世说新语·雅量》，就是教授正在讲的那篇

谢公与人围棋，俄而谢玄淮上信至。看书竟，默然无言，徐向局。客问淮上利害？答曰：“小儿辈大破贼。”意色举止，不异于常。